妾心皎洁如明月
她是王弗的堂妹,她是王闰之,当年她看着堂姐出嫁时,还是青涩而懵懂的孩子,一番荏苒的时光过后,她忽然非常羡慕堂姐。
因为堂姐嫁给的是苏轼。
他是一个那样叫她动心的男子,不是因为他的名满天下,春风得意,而是他生来就是一个让女人着迷的人,潇洒不羁,文采非凡,旷达豪纵,正直干净,叫人不可抵挡地倾慕,却又充满了孩子气,偶然会像一个顽童一般,叫人也不可抵挡地怜爱。
和他在一起,必定是十分快乐的,堂姐不正是如此吗?她慢慢长大,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来收藏自己的心事。她一定是没读过“春心莫共花争发”的诗句,在春天的暮来花落里,有些淡淡的惆怅和寂寞。但就算是读过又怎么样?她少女最纯洁而固执的情怀,不可抑制地心系于他。
只是相思秋复春。他是堂姐的最爱,她也只能将心事暗结,再深切再依依,不过是换得闺中无语,宝奁生尘罢了。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像堂姐那样厮守在他的身边,偶然念及,仍是躲不过深深的自责和惶恐。
堂姐是那样聪慧灵秀的女人,将她的心事看得一览无余,开玩笑似的问她,愿不愿意将来嫁给他呢?她羞涩地躲入房里,脸上热热的像被风扑着了一样。但她知道,那不是因为风。
她想,和堂姐在一起他一定是幸福的,如果他能永远这样幸福下去,真的就足够了,他是她梦里的男子,却是不会是身边的牵手。
可是堂姐忽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她在堂姐的床前黯然落泪,说不清楚是对堂姐的担心,是替他难过,还是看着这世上她最熟悉的完满幸福将要支离破碎而莫名地感伤,好似一个孩子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
堂姐却要她嫁给他,说这是最后的心愿。
妹妹,这个尘世的很多东西他都不懂,冷漠,流言、炫耀,利用,阴谋,我很担心他以后的路。答应我,你是我可以相信的人,你会好好照顾他,还有他的孩子。
她又怎么能拒绝呢?她又怎么会感到丝毫的委屈和勉强?她甚至只担心他会不接受她吧,他已经难过得渐渐沉默,那种疼痛的姿势,那种深入骨髓的忧伤,仿佛是弥漫的花粉,在空气之中传染给了她,让她想陪着他夜夜流泪。
她告诉自己应该变得坚强,她感觉到,他不再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远远的路人,一个偶尔在她的门前经过,喝掉她捧在碗里的水,然后再次启程的过客,而是骨子里与她有着前世一般紧密联系的男子,那种眷恋犹如血一般温热和浓稠。
他为堂姐守丧,她一直在等待。
三年后,她终于做了他的妻子,一如自己梦里的所愿。
可他的命运开始变得多舛悲怆,转蓬久寄惯生涯,他在那些转来转去的路途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疲惫里,隐秘而执著地想念着前妻的种种,却没有她的影子。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客里他乡,他在词中诉说自己的寂寞。她毫不介意,她是个坚定的女子,相信自己可以一直执著地爱下去,十分耐心和绵长,总有一天会走进他的心里。
她陪着他走过了一遍又一遍的青山白云,风里雨里;她陪着他在艰维的日子里节衣缩食,亲种菜蔬;她让他在包容和理解里疏狂纵情,夜饮东坡;她让他在每每失意伤感的日子回到家后,总有一种暖暖的感动。
他在杭州将一个自幼生在青楼的女孩子收在身边,只有十一岁,王朝云。她豁达而又同情地真心待她,与她和睦相处,没有流露丝毫的不满和嫉妒。她想,那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就算这个孩子将来会分享他的爱,那也只是以后的事,成全他,仅此而已。
她知道他心里一直还对堂姐念念不忘,十年生死别,依然揪心扯肺,她坦然地接受,不曾抱怨。因为她懂得,有的人的位置,任谁也取代不了,还是不要奢望去占有全部吧,后来人的影像与先人也不要重叠,各有位置才好。
弹指光阴似水流,她陪着他二十五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二十五年,可她还是先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在京城悄然病逝。
他在悲痛欲绝中终于明白,原来她是他这么多年来内心深处最坚强的依靠,是手里握着的最真实的幸福,是她用二十五年的时间为他编织的一个漫长的美梦,纯粹而温暖。
我曰归哉,行返丘园。
曾不少许,弃我而先。
孰迎我门,孰馈我田?
已矣奈何!泪尽目乾。
旅殡国门,我少实恩。
惟有同穴,尚蹈此言。
这是他写给她的祭文。他爱过她的堂姐,此后在心里依旧有她不可替代的位置,他终是不能忘情。可他对她的爱也是真挚而明亮的,他可以毫不违心地说,你是我的爱妻。
过去与现在毫不相干,他对每个爱人珍重,彼此之间没有模糊的替代,爱就要爱得这般豁达,九曲柔肠。
死则同穴,是他最深的依恋。来生请继续陪着我走完我们应有的红尘路,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会十分的孤单和无助,你所给我的安静和扶持,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的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