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6-11-8 18: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猫眼咒缚
1
从信乐谷前往东海道河口的道路,是一座大山连着一座大山的险路。这条道路不像普通的旅途,路人体会不到漫山遍野吹拂的和风,听不到流淌在大戸川溪谷之中的浅鸣,就连一向轻快的黄莺,在这里也停止了鸣啼。不过,眼下有五条人影,如同乘着一阵南风,正轻快地向着北方顺流而去。
五人赶路的速度,已经足够让其他旅人感到讶异。当人们发现这五人当中,居然还有一名女性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噢——"的一声,惊叹不已。
不过,当他们看清楚,这五人之中,还有一人是双眼紧闭的盲人的时候,就只能目瞪口呆,哑然失声了。
这五个人,正是赶赴骏河的甲贺忍者。
五人现在,已经到达内里野境内。据说,这里过去曾经有一座圣武天皇的离宫,名叫紫香乐宫。紫香乐宫后来变成了甲贺寺,再往后则寂寂消失,目前只剩下了柱石和古瓦,印证着过去的辉煌—-如今在一片荒凉的草原上,只有晩春初夏的薫风,呼呼地刮着,仿佛在诉说盛衰荣枯的生命的涵义。
双目失明的忍者是室贺豹马。他突然和众人隔开一段距离,把耳朵伏在了地上。
"暂时没有追踪的人。"
他站起身朝众人说。
"看来,纵然伊贺的忍者再厉害,也不可能越过甲贺的山谷来追击我们。"
这时,光头忍者霞刑部也返回众人身边,他回头望了望刚才众人翻越的南部山脉,诡异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但是,他们肯定会来的!要是他们追来的话,还真不好对付。依我看,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出伊贺,穿过伊势路来截住我们。从东海道到骏河,路途尚远。也不知道,我们会在什么地方,和敌人相遇—-"
然后,他小声地对同伴嘟囔着说,
"总而言之,我们不应该白白坐等敌人。正所谓先下手为强,我方已经落后一步。所以才吃了敌人的大亏。这一次,我们实在应该走在敌人的前面。不如,我们假装前往东海道,然后悄悄地杀敌人一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我倒是想一个人去偷袭伊贺一族,唯一放心不下的,倒是我方的主帅。到了这个时候,我依旧搞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刑部这么说,是因为在他心底,并不完全赞同主人弦之介的行动。弦之介确实对伊贺产生了敌意——不过"确实"这两个字的前面,还得加上"似乎"二字。正因为如此,作为部下的霞刑部,才感到不安。
不错,弦之介在启程前往骏府之前,已经向伊贺发出了挑战书。但同时,他又下令把那份记载有双方忍者的花名册,还给了敌人。根据大御所德川家康的命令,不是明明写着,"应携此秘卷",前往骏府的吗?为什么要把它还给伊贺?而且弦之介前往骏府的目的,说是询问甲贺和伊贺忍术决斗的理由,但在霞刑部看来,根本不需要知道理由。这四百余年来,双方宿怨未了,互相争战,从来就没有产生过疑问。即使要向大御所征询理由,在把伊贺方面的十名忍者全部歼灭之后,再问也不迟。
这就是霞刑部的考虑。
对于刑部的怀疑,弦之介到底有没有和伊贺决战的心意,豹马郑重地回答说:
"有,"
不过,他又沉重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敌人追来的话。"
"如果敌人不来呢?"
"敌人一定会来的。你不是也这样说吗?弦之介大人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向对方下了战书。之所以将卷轴还给敌人,是因为他确信,敌人一定会带着卷轴追杀过来的缘故。最后,只要我们全歼敌人,夺回卷轴,你也就不会有任何怨言了。"
"最后——?"
刑部穷根究底似地问:
"弦之介大人,真的能够对那个叫胧的女孩下手?"
听到这个问题,豹马陷入了沉默。
尽管五人脚下如风,陪在甲贺弦之介身边的如月左卫门,依旧时不时用不安的眼神,审视着弦之介的面部。弦之介的表情,还是那么忧郁。很明显,他还在想着胧的事情。
弦之介并不希望和伊贺作战。虽然两族之间有着四百余年的恩恩怨怨,宿敌的意识充满了[万]谷和锷隐的一草一木,但是在弦之介看来,却没有任何理由。不管四百年前,双方之间有着怎样的悲剧,发生过怎样的血战,到了四百年后的今天,习得了如此恐怖的忍术的两族,依然盲目的进行着仇杀,实在是可怕之极,可悲之极。
但是,作为甲贺的主帅,他又必须和伊贺作战!
这个意识,和因此产生的痛苦和愤怒,像一把烈火,烧灼着弦之介内心。
尽管自己已经向伊贺伸出了和平之手,伊贺却暗下毒手,不仅杀死了祖父弹正,以及甲贺忍者风待将监、地虫十兵卫、鹈殿丈助、阿胡夷五人,还偷袭[万]谷,转眼之间夺去了十多名无辜村人的生命。事件发生之后,又像风一样逃地无影无踪。实在是欺人太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弦之介有心挽回,甲贺一族的复仇的怒火,也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其实,弦之介自己的心里,也燃起了复仇的烈火!
如今,弦之介头脑中的那份理性,也几乎已经被身体里奔腾的热血掩没殆尽。他没有想到,当自己察觉事情真相的时候,甲贺方面,已经有五名忍者,从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血仇家恨,让他愤怒和痛悔到了极点。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蠢,这么大意!
当他想到豪爽的风侍将监、无忧无虑的鹈殿上助,以及可怜的阿胡夷——想到他们惨死在敌人手中的情景,他感到自己无颜以对。当他们惨死的时候,作为甲贺的主帅,自己正悠哉游哉,在锷隐的夜幕下做着春梦。
弦之介,你实在是太大意了!
尤其让弦之介感到切齿的,是胧的所作所为。难道说,胧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阴谋,故意邀请自己前往锷隐谷?难道她那天真无邪的面孔,只不过是忍者的假面?—-现在想来,事情只能如此解释。但是弦之介仍然不能接受这个解释,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苦恼。
胧真的是这样一个恶魔般的女人?如果这是真的——弦之介的内心一阵颤栗。但是,他不相信胧是这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胧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呢?然而,——就算事件另有隐情,发展到目前的地步,就算胧是天使,又能如何?
弦之介那忧郁的表情,反映出他灵魂深处的煎熬。终于,他暂时丢开了自己的懊悔,以及对胧的怀疑,心中对让自己陷入这样一个困境之中的骏府大御所,以及服部半藏,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弦之介所以启程前往骏府,第一个目的,当然是想问清楚这场生死决斗的真正原因。另一方面,一旦自己离开甲贺,那么也可以避免[万]谷和锷隐内更多无辜的伤亡。本来,根据大御所和服部家的命令,在花名册上记载有名字的,一共就二十人而已。如果要拼死一战的话,在二十人之间展开也就够了。-—这个考虑,可以说是弦之介最后的理性。
那么,伊贺的七个忍者会追来吗?
会的!一定会来!弦之介对此非常确信。
伊贺一族早已是来者不善。只要己方所剩五人的名字上,还没有画上红线,大御所的命令就没有完成,敌人就一定会来追杀我们!况且,弦之介已经昂然地向对方发出了挑战书,敌人没有任何理由,不采取行动。
敌人会来的。我方只需等待。
弦之介的双目朦胧地闪过一层金色,嘴唇显出一丝凄然的微笑。祖父,将监,十兵卫,丈助,还有阿胡夷,你们的在天之灵好好地安息吧。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伊贺的敌人会来的。但是,胧会来吗?如果,胧来了,又该怎么办?
弦之介的思考停止了。胧那天真无邪、充满爱意的笑脸,以及那双如同太阳一样灿烂的眼睛,似乎具有不可抵抗的魔力,扑灭了弦之介刚刚燃起的怒火,那由于懊恼和背叛所激起的怒火。我怎么能和胧作战呢?弦之介咬紧了牙关。
弦之介的脸上,疾风浮云,忽明忽暗。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如月左卫门的眼睛。不过,除了如月左卫门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看在心里。这就是阳炎。
不过,阳炎的眼中,却是一片恍惚。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由于自己的情欲所造成的恍惚。只是。——
迎面的微风,将一羽蝴蝶吹近阳炎的面部。当蝴蝶接触到阳炎呼出的气息的时候,突然扑哧扑哧地挣扎了几声,落在了草丛里,很快就一动不动了。如果跟在阳炎身后的室贺豹马和霞刑部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愕然失色。
女忍者阳炎。-—当她的胸中燃烧起激烈的情欲的时候,她的气息就会变成死亡的毒气!
不过,幸或不幸,豹马天生双目失明,刑部的身影没过多久,也消失不见了。
"刑部!—-刑部到哪里去了?"
弦之介注意到刑部的失踪,向豹马询问道。这时,他们已经抵达了从甲贺前往东海道的河口。
"哎,我可不知道。刑部的去向,就算是视力正常的人,也难以发觉,更何况我这个瞎子!"
虽然从室贺豹马平常的行动,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盲人,但这个时候,却突然显出了盲人才有的狼狈不堪。
从信乐街道往东一拐弯,就是东海道。
2
如果问起住在甲贺[万]谷中的男性,他们对于甲贺的忍者,到底最害怕那一个的话,他们可能会经过一番短暂的思考,然后显出一丝异样的笑容,回答说,他们最害怕的,是一个叫做阳炎的人。
不是能够从口中发射标枪的地虫十兵卫,不是会喷射蜘蛛网的风待将监,不是那个能将身体整个变成皮球膨胀缩小的鹈殿丈助,不是可以化成万物的形状与色彩、巧妙隐身的霞刑部,不是具有泥死假面,可以自由地装扮成他人的如月左卫门,也不是能够将全身变作吸盘的阿胡夷,甚至也不是能够将所有忍术都还治其人之身,拥有破邪返瞳的甲贺弦之介。
他们最害怕的,是能够发出死亡气息的阳炎。
阳炎之所以可怕,还因为她是天下少有的美女。甲贺的男人,只是因为明知她的忍术妖唇蛇息,而且又处于以严厉统制而闻名的甲贺弹正的统治下,才可能凭借强烈的自制力,加以抵抗。非此,任何男人都抵挡不了她的美貌。—-
就连伊贺的军师,药师寺天膳,也不知道阳炎的秘密。这是因为,能够接触到阳炎气息的人,都会迎来死亡的结局。而且她这恐怖的忍术,又只有在她达到情欲的最高潮的时候,才会发挥威力。
拥有这样的忍术,对于阳炎来说,无疑是一个悲剧。正因为如此,她不能享受和正常女性一样的结婚生活。有一种昆虫,在交尾最高潮的时候,雌性将会把雄性吞噬。阳炎的母亲就是这样。当她和男子交合,整颗心兴奋到最高点的时候,那欢愉的气息就能化为毒气,将对方杀死。已经有三个男子因此而丧命。阳炎正是母亲和第三个男子所生下的女儿。
这三名男性,都是奉甲贺弹正之名而牺牲的。所以如此,完全是为了将阳炎家族这可怕的血脉,承继下去。作为甲贺[万]谷的宿命,这三名男子也非常乐意地接受了命令,成为这个诡异的祭坛上的牺牲品。—-
阳炎长大成人之后,和母亲一样,在没有生下一名女儿之前,天生注定将有不知多少名甲贺男人,会死在她的怀中。事实上,弹正在前往骏府之前,也在暗中筹划着这件事,希望挑选到合适的人选。似乎有好几个夜晚,他都叫来一群[万]谷的年轻人,围坐在火炉旁白,一起讨论这件事情。
和阳炎饮下三拜九叩的交杯酒,意味着喝下死亡的毒药。这当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是,虽然大家都知道可怕,但是没有一个年轻人,不愿意接受这项任务。不用说,这首先是出于对[万]谷的神圣而严肃的传统家法的服从。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说明在阳炎的身上,确实具有这样一种魅力,足以让这些年轻人,为了能够和她有一夜之欢,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华丽的食虫花,总是能够把虫子吸引到自己的腹中。
其实,根本就不用虫来做比方。任何人也不能对此一笑了之。你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子,在其青春期的时候,莫不是散发出烂漫妖娆的气息,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子,莫不是像中了魔咒一般,盲目的变成女性魔力的俘虏。所谓的结婚,也不过出于造物主的深谋远虑,和上述的雌虫吞噬雄虫,大同小异。
当然,阳炎在成年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当她知道了以后,自然非常痛苦。不过,阳炎的痛苦,并非是由于知道了自己肉体的悲剧。虽然忍术的种类和威力不同,但是甲贺的许多忍者,都拥有更加可怕得多的肉体的秘密。甚至可以说,只要是出生在[万]谷的人,几乎都拥有天赋的异禀。阳炎的痛苦,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甲贺弦之介。
不知是幸,或不幸,阳炎出生在[万]谷的一个名门望族,她完全有资格做甲贺弦之介的妻子。从小,当她看着同样出身于其他大家族的女孩的时候,她就暗自为自己的美貌感到得意。而且,阳炎的美,是一种和她的性格类似的,如同大红牡丹一样的华丽之美。从少女时代起,她就多次梦见自己变成了弦之介的新娘。
可是,当她得知自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会在双方交合的最高潮,将对方杀死的女人的时候,对于自己的宿命,该有多么的痛苦!
阳炎终于绝望了,放弃了和弦之介结合的想法。不过,顺理成章的,对于到底弦之介会娶谁作妻子,她也就比任何人都更加关心。
当她得知,弦之介居然选择甲贺的宿敌,伊贺阿幻一族的胧作妻子的时候,可能是所有感到意外的[万]谷的人中间,最为嫉妒以及愤怒的人。如果是甲贺的女人,尚且可以原谅。但是,换作伊贺的人,而且是那个阿幻婆的孙女—-当然,这也是阳炎内心里边对于自己的解释,实际上,不过是她嫉妒与愤怒的借口。
从那以来,阳炎的内心里,甚至出现过一个恶毒的想法。
自己拥有死亡的气息。而弦之介呢,当敌人有意加害于他的时候,会使用破邪返瞳,将对方施展的忍术,反过来让对方自残。但是,自己并没有伤害弦之介的意图。只不过是喜欢弦之介而已。如此一来,如果让弦之介抱紧阳炎的话,到底是弦之介会被自己的妖唇蛇息所杀,还是自己会被杀死?
在阳炎看来,、假如自己能够杀死弦之介,或者说那一天真的能够到来的话,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而且,仅仅在她沉浸在自己这个空想中的时候,——她的气息,就已经如同杏花一般,散发出死亡的异香!
-—而现在,甲贺一党的统制者,甲贺弹正已经死了! —-而自己一直暗恋的弦之介,也和胧再度变成了不共戴天的宿敌!
当和锷隐一族决斗的消息在甲贺传开的时候,可能阳炎是心中最为狂喜的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和弦之介之间的关系就有了新希望。事实上,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无法结合的、铁一般的禁律。但是,阳炎已经感到非常满足,所以在她的心里,已经解开了那条铁的锁链。正是由于现实中的不可能,使得阳炎的欲望如同熊熊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甲贺的男人之所以害怕阳炎,估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本来阳炎所发出死亡之气息,就不是她自己所能控制的。自从离开[万]谷以来,阳炎不仅和弦之介并肩同行,甚至睡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些对阳炎来说,都是千载一遇的机会。因此在整个旅途中,凡是接触到她的气息的生物,仿佛都中了恶毒的死咒。
从河口往东,也就是众人进入伊势路的时候,刚刚放晴的天空,旋即被阴沉的乌云所填满。东海道又开始下雨了。
虽然说大家都是忍者,毕竟其中还有女性。况且这一次的旅行,也不用尽快赶到目的地。走到铃鹿峠脚下的时候,由于天色已近薄暮,一行人便决定在关町停宿一晚。
也是在这里,如月左卫门和霞刑部曾经合力击毙了伊贺忍者夜叉丸。—-大家听左卫门不动声色地讲完那场惊心动魄的往事,夜色已深。—-于是左卫门回别室安歇,豹马也随之离去。
"阳炎,你也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得赶路。"
看着阳炎一会儿收拾寝具,一会儿调整行灯,就是不肯离去,弦之介只好开口劝说道。
听了弦之介的催促,阳炎才像回过神来一样,坐到行灯的旁边,回应道:
"那我走了。明天是从桑名乘船吗?"
"不然,按照今天的雨势,船走不了。——况且,还起风了。还是走陆路好。"
说着,弦之介一抬头,忽然和阳炎打了个照面。阳炎那双黑色的双眸,正死死地盯着弦之介,—-双目含情,仿佛要把弦之介整个吞噬。——这时,一只飞蛾受灯光的吸引飞到近前,就在接触阳炎脸部的瞬间,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当弦之介发觉的时候,阳炎的身体已经悄然贴到他的怀中,炙热的肉体,紧紧地伏倒在他的膝盖上。
"阳炎!"
"弦之介大人,我爱你。.."
阳炎抬起脸,如花的嘴唇中发出温柔的气息—-这魔香足以让所有男人头晕目眩,失去自制力。就在阳炎主动伸出嘴唇,就快要贴到弦之介的脸上的时候,弦之介突然用力,反而把阳炎紧紧抱在了怀里。
"阳炎,快,看我的眼睛——"
那是一双比灯光更加耀眼的,金色的眼睛。阳炎只看了一眼。几乎就在同时,她双眼一闭,失去了知觉。阳炎被她自己的气息麻痹了。
之后,弦之介拿起枕边的水壶,把水送到阳炎的口里。阳炎逐渐醒了过来。当她睁开双眼,发现弦之介已经脸色苍白。千钧一发之际,弦之介通过抱紧阳炎,让她看到自己的双眼,将阳炎毒蛇般的气息了返给了阳炎自己。不过,让弦之介愕然的,却是阳炎居然爱着自己的事实!
杀死自己所爱的男人的女子!如果继续带着阳炎前往骏府,无疑于一趟饮鸩止渴的旅行。
"阳炎,难道你想杀我不成?"
弦之介勉强地一笑,他的双眼依然凝视着阳炎,
"再做这样的傻事,说不定我真的会死在你的手上。"
"我不怕死。弦之介大人,我想和你一起死。"
"别说蠢话。要死的话,也得等到把那花名册上的伊贺忍者全部杀死以后,才能死。"
"全部的伊贺忍者?..也包括胧?"
阳炎已经直接把她叫做胧。弦之介忽然叹了一口气,又沉默不语了。阳炎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语气充满了憎恶。
"我是女人,所以杀不了胧。—-弦之介大人,你会杀了胧吗?"
屋外,雨声哗哗,狂风吹过树林,发出呼呼地怒吼。
"会。"
弦之介痛苦地说道。此时此刻,他只能如此回答。
阳炎看着弦之介的目光,恢复了平静。
"那我告辞了。"
她的脸上显出一丝凄然的笑。
"我已经做好准备,用我的身体,迎战伊贺的男人。就让我一个人,把伊贺的男人全部杀死。"
说完,阳炎走出了弦之介的房间。
深夜。——甲贺弦之介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站了起来。忍者的双耳,即使是在睡眠当中,依然保持着警觉。或者应该说,即使耳朵休息了,忍者的第六感依然保持着警惕,随时提防着敌人的来袭。弦之介的双耳,以及他的第六感,都没有感觉到敌人的迹象。虽然如此,弦之介依然感觉到了什么东西,让他惊愕地醒了过来。
弦之介的眼睛,落到了屋顶的一点上。或许是由于灯芯快要燃尽,行灯的灯光也变得模糊起来,就在朦胧的黑暗中,如同弦之介击退伊贺忍者那天一样,一道黄金色的闪电,射向屋顶的上方。如果对手是伊贺的忍者,其结局只能是发出一声痛苦地惨叫,然后从屋顶上跌落下来。
但是,弦之介这次所看到的,并不是人类。他看到的,是一条长着红色眼睛的蛇,蛇的口中,还衔着一个卵!
"啊!"
弦之介大吼一声,跃到了半空。只见他一举手,手中的利刃划出一道闪光的弧线,把蛇斩成了两段。——鲜血在空中溅开的同时,还有一样东西,顺着刀身落了下来。
就算是弦之介这样的高手,由于对手并非人类,所以也是千虑一失。那个顺着刀身落下的物体,正是蛇被切断的一瞬间,从口中吐出的卵。这个卵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寻常之物。——
听到弦之介房中的异常响动,豹马,左卫门,还有阳炎都从各自的屋子赶了过来。只见甲贺弦之介一只手拿着刀,像一根木棒一样,正站在房间的中央。
"弦之介大人——"
三个人一起喊道。
弦之介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双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恐怖的语调,开口说道:
"豹马。..我的眼睛瞎了。.."
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伊贺忍者确实来了。就在刚才。但是他们没有亲自现身,而是通过蛇发起了进攻。这只不过是敌我双方,在进入东海道以后的第一个回合。现在离骏河,尚有六十里的距离。可是,己方年轻的首领甲贺弦之介,已经失去了自己最大的武器——破邪返瞳的双眼。
3
前来偷袭的两名伊贺忍者的藏身之处,不是弦之介等人歇息的旅馆,而是正对面旅舍的屋顶。
其中一人,全然不顾风雨,一直站在屋顶,双手结成印符。这是萤火。还有一个人,则是蹲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对面旅馆的蓑念鬼。
甲贺弦之介停宿的那间房,雨戸一直开着。透过这扇窗户,念鬼的眼睛穿过黑暗和风雨,看到了手提腰刀,表情狼狈至极的如月左卫门。房间里,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是一个女人悲痛的声音:"弦之介大人,眼睛、眼睛怎么会瞎了呢!"。
"成功了!"
念鬼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
"原来如此,跟在弦之介身边的,只有那个盲忍者,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家伙。"
念鬼继续观察了一会儿,向萤火说道。所谓的那个家伙,是指如月左卫门。
当伊贺的七名忍者离开锷隐谷,向着伊势出发的时候,药师寺天膳向蓑念鬼和萤火下达了特别的命令。那就是,两人先行一步,出铃鹿,在关町的旅宿处,截住甲贺一行。但是,最初蓑念鬼只看清了弦之介,失明的室贺豹马,以及阳炎。还有一个男人,由于戴着苎麻头巾,所以隔着风雨,他辨不清是如月左卫门,还是霞刑部。
"那么,那个叫霞刑部的到哪里去了?"
本来应该有五个人的甲贺一行,现在只剩下四人。
蓑念鬼刚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突然,他一下抬起了头。他想起了刑部的忍术森罗灭形。这个男人能够无声无息地隐形于墙壁,或者是泥土之中。—-刑部到哪里去了呢。
不用说,就像自己作为伊贺的别动队,跟踪甲贺一行伺机行动一样,刑部也一个人离开了大队人马,寻找伊贺队伍去了!
"萤火,不好了。现在敌人只有四个人,刑部不见了。看现在的时间,正好也是我方翻过加太越山,停宿歇息的时候。刑部很有可能利用隐形术,对我方进行突然袭击。事不宜迟,你赶快回去,告诉大家小心他的偷袭。"
"那这里呢?"
"放心,这里有我呢。对手中有两人都是瞎子,哼,容易得很!"
念鬼冷笑了一声,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萤火,在你走之前,能否召来一群蝴蝶?我想把剩下的两个不瞎的人引开,去确认一下两个瞎子的情况。"
"引来蝴蝶倒是不难,不过念鬼大人,危险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天膳大人也是这么嘱咐我们的。"
"我知道。"
药师寺天膳给两人下的命令,第一是摸清甲贺一行的动向。第二,是如果可能的话,弄瞎甲贺弦之介的双眼。
第二个目的,在有机会的情况下,自然不能放过。不过作为必须要完成的、最重要的命令,还是第一个,摸清甲贺一行的行动。
弄瞎甲贺弦之介的双眼!
这是药师寺天膳在得到"七夜盲"的秘药之后,产生的想法。
但是,天膳决不会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取得了成功。他甚至根本没有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蓑念鬼和萤火的身上。"这件事,由我来做。"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天膳已经做好了亲自出马的决心。只是,为了保护意外失明的胧,天膳又不能轻易离开本队。总而言之,先去打探清楚甲贺一行的所在,回来报告给我即可—-这就是药师寺天膳向蓑念鬼和萤火下达的命令。
"萤火,那就拜托你了。"
"好!"
萤火点点头,第二次在风雨之中站起来,双手结成奇怪的符印。——只见夜空中立即卷起一阵异样的风鸣,不知从何处,成群的蝴蝶穿过黑暗的雨夜,飞了过来。蝶群如同噩梦般的龙巻,穿过树林,掠过屋顶,向着对面的旅馆的雨戸刮了过去。—-
雨戸打开了,如月左卫门争着血红的双目,探出头来。他好像喊了一声什么,然后抜刀向着庭院追了过去。跟着,阳炎也追了出去。
念鬼无声地笑了,他回头对萤火说道:
"好,走吧,萤火。"
萤火朝西跑了出去。念鬼在确认如月左卫门和阳炎跟着大群的蝴蝶,向着东方追出去以后,这才降到了街道上。
他的双目充满了血丝,整个头发抖已经竖了起来。他穿过庭院,向着雨戸贴近,但是他的双脚,却几乎没有在地面上留下脚印。这是由于他一手提刀,而用头发像蛇一般地攀住树木的枝干,身体悬在空中,向前移动的缘故。
他并没有忘记天膳的命令。他也清楚地了解,天膳并没有要求自己赔上性命,也要击倒甲贺弦之介。
但是,越是如此,作为一名忍者的野心,就越加膨胀。出乎蓑念鬼的预料,他和萤火居然如此轻易就弄瞎了甲贺弦之介的双眼。这无疑也加剧了他的侥幸心理。不仅不会赔上性命,反而是立功的好机会——对方不过只剩下了两个瞎子而已。上!
无论如何,蓑念鬼都是伊贺一族当中,最为凶暴勇猛的忍者。如同一阵风,蓑念鬼越过雨戸,潜入了房间内部。
房间里面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所有的忍者都具备夜视仪一般看透黑暗的能力,蓑念鬼也不例外。他清楚地看见,在房间的对面,寂然地坐着两个人。
是甲贺弦之介和室贺豹马。—-而且很明显的,两个人都紧闭着双眼。
"是伊贺的忍者吧。"
弦之介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念鬼因为惊讶而停住了脚步。但是,当他发现弦之介依旧紧闭着双眼的时候,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甲贺弦之介,你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
弦之介也笑了。
"你死的样子,我确实看不见。"
"什么!"
"豹马,睁眼!"
弦之介对着双目失明的室贺豹马,下达了命令。豹马紧闭着的双眼,果真慢慢地睁开。这双眼睛,也同样闪耀着金色的光辉。
"啊!"
一刹那,蓑念鬼感到自己的大脑因为闪光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下子跳到一边。
具备不可思议的瞳术的忍者,原来并不仅仅是甲贺弦之介!
念鬼竖立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乱成一团,朝着他自己的双眼刺了进去。鲜血如喷泉一般从念鬼的两颊流下来。好一个念鬼,拼尽自己最后的一口力气,举刀试图朝豹马的方向砍去。但是,他握持刀柄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改变了方向,挥出的刀身,瞬间刺穿了蓑念鬼自己的腹部。
蓑念鬼挣扎着,摇摇晃晃地来到庭院中间,很快就不再动弹了。倾盆的大雨,顺着穿透蓑念尸体腹部的刀柄,流了下来。
室贺豹马的眼睛,又再次闭上了。
原来,甲贺弦之介的"瞳术"师傅,正是豹马。—-不过,他确实是天生目盲,只能在日落后才可睁开双眼,发出金色的死光。作为弟子的弦之介,本领自然超越了师傅。所以现在豹马几乎不再睁眼,只有在夜里,才偶尔代替弦之介。也因为如此,伊贺的忍者根本不知道豹马的本领。药师寺天膳之所以数次逼问甲贺忍者,想要知道豹马的忍术,也就不难理解了。
"左卫门,阳炎!"
如月左卫门和阳炎出门不久,就跟丢了蝶群的去向。两人刚怅然若失地回到旅舍,就被黑暗中的弦之介叫住了。
"刚才,我们击毙了一名伊贺的忍者。—-从声音判断,应该是那个叫做蓑念鬼的男子。"
"啊?"
两人愕然,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尸体。
"那么,把蝶群召来的,也是这个家伙了!"
"不然。将虫子召唤来的,是一个叫做萤火的女子。——左卫门,蝶群是朝哪个方向去的?"
"东方。"
"这样的话,萤火应该是往西去了。"
4
萤火正冒着大雨,往回赶路。
要前往伊贺,需要从关口往西,通过经铃鹿峠往东海道的另一条道路。萤火现在,就在这条返回伊贺的道路上疾奔。
从关口往铃鹿去的时候,河流向右转弯,形成了无数的湍流,自古以来被称为"八十濑川"。这条通往伊贺的道路也是如此。由于远离东海道,所以一路上险滩恶水更多。距今三十二年前,徳川家康遭遇本能寺之変的时候,为了逃回自己的故土,就曾经在服部半藏指挥的伊贺甲贺三百名忍者的保护下,由此山路匆匆向东。这件事被称为家康生涯中的第一个大难,而这条道路的险峻和当年相比,并没有变化。
萤火尽管是伊贺的忍者,到底是女性,面对着途中阻住去路的湍流,也颇感为难。
虽然按照道理来说,胧和其他人一行也会走这条路,但是由于雨风留人,萤火估计对方也会改变预定的行程,在中途停宿一晚。但是,如此一来,就更让萤火担心胧和伙伴的命运。说不定,那个像琼脂一样透明肤色的忍者,霞刑部,就会在他们歇息的时候暗下杀手!
"喂——喂——"
萤火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喊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喂——萤火!——"
是蓑念鬼的声音。萤火冒着大雨挣大眼睛,朝着喊声的方向回应到:
"念鬼大人—- 萤火在这里——"
急匆匆越过湍流向着水萤火赶过来的,正是刚才在关町旅宿分手的念鬼。
"哎,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还好吧,萤火。"
"还好。这么说,甲贺弦之介和室贺豹马.."
"已经被我杀了。不过是两个瞎子,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得很。"
念鬼露出凶恶的犬牙,
"而且,我还杀了那个叫阳炎女人。她被蝶群所骗,回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傻瓜。"
"太好了!那,还有一个叫如月左卫门的呢?"
"可惜,让他跑了!实在太遗憾了。阳炎在断气之前,曾经招供说,就是这个家伙,杀了伊贺的夜叉丸。"
萤火一下子紧紧抓住了念鬼的双手。夜叉丸是她的恋人。根据如月左卫门曾经装扮成夜叉丸的样子来推测,萤火估计如月左卫门就是杀死夜叉丸的凶手,而刚才念鬼居然没能解决他的性命,为夜叉丸报仇,所以萤火才会这样着急。
"念鬼大人,你实在是太大意了!比起其他人来,你应该首先杀掉那个叫如月左卫门的才对啊!"
刚才她还劝阻念鬼,不要贸然行事,现在却似乎比念鬼还要兴奋。可怜的萤火,咬牙切齿地对念鬼说,
"不过,这也许是天意,说明一定要我亲手杀死那个叫如月左卫门的人。.."
"你杀得了他吗,萤火 —- 那个人可不简单,他是一个可以化妆成任何人的忍者。"
"左卫门杀害了夜叉丸大人,此仇不报,不管他变成任何人,我都必须识破他的诡计.."
突然间,萤火拉住念鬼手腕的双手僵住不动了。颤栗传遍了萤火的全身。她发现,本来应该长满黑毛的念鬼的手腕,现在居然十分光滑。
瞬息之间,萤火像触电般放开了念鬼的手。不过已经晚了,敌人已经逼近了她的身边。
"被你看穿了吗,萤火,我就是如月左卫门——"
萤火一面后退,一面举起双手,试图做出诱灵操虫的结印。但是,她白皙的双腕,已经被如月左卫门用锋利的刀锋齐齐斩断,保持着松叶的样子,飘落在半空中。
"如月左卫门!"
临死之前,萤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
"从花名册上消失的,是那个叫做念鬼的忍者!"
只是,萤火已经听不到如月左卫门说的这句话。如月左卫门横在手中的利刃,已经反转过来,刺穿了她的胸膛。
流水在阴暗的谷底泛起阵阵白色的水雾。如月左卫门一只脚站在岩石上,目送着萤火的尸体消失于谷川之中,不禁用低沉的声音感叹道:
"没想到,我也杀了女人..可是我自己的妹妹阿胡夷,不也是被念鬼所杀吗。..萤火,觉悟吧。忍术相争,从来都如同修罗地狱般残酷。"
在如月左卫门的脚边,飞舞着几只从谷底飞来的白色蝴蝶,一只,三只,似乎非常虚弱,宛如冥界的花瓣,挥之不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