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是丁聪先生的笔名,自19岁起一直用到93岁——这位自称为“小人物”、“老小孩”,爱画爱书成痴,名满画坛的“小丁”昨天走了。
“小丁”之外,“小丁不小”、“小丁不老”、“老小丁”等也是丁聪的朋友对他的爱称。
冷眼热肠的丁聪画了一辈子漫画,尤其在《读书》杂志上坚持发表漫画30年(多为讽刺漫画),对社会丑恶“骂”得入木三分。丁聪画漫画用的是一双冷眼,其实冷眼之后却是一副古道热肠——他的微笑、快乐与厚道是一种天性,而尖锐与辛辣则融入了他对社会人生深沉的思考。
“‘小丁’就是小人物的意思。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从来没有自作多情过。我个子矮,长得丑,不喜欢罗曼蒂克。所以,就‘小丁’、‘小丁’地叫了几十年。”——丁聪
昨天中午,漫画大师丁聪在北京辞世,享年93岁。丁聪祖籍上海市金山区枫泾镇,1916年生于上海。1930年代初开始发表漫画,至今已70余载。
不久之前,丁聪先生因意外跌倒入院。因创办《读书》而结识丁聪的沈昌文对早报记者说,“丁先生话不多,埋头苦干,善于做个无名英雄。”与丁聪合作30年的陈四益回忆丁聪时说:“跟丁先生在一起,想吵架也吵不起来。”
1930年代的漫画界新锐
1916年,丁聪出生于上海。丁聪的父亲丁悚是一位自学成才的画家,中国第一块漫画协会的牌子就挂在丁家大门口。鼎鼎大名的漫画家父亲并没有教他画画,甚至不愿意儿子今后也走他的路。但丁聪却自己喜欢上了这门艺术。
由于家境艰难,中学一毕业,19岁的丁聪就开始到社会上奔波。1935年,他经黄苗子介绍到《良友画刊》当美术编辑,同时又给上海《小晨报》当记者。丁聪的笔名是“小丁”,“大概是1935年,我在上海画了一幅漫画要发表,报馆让我署个名字。当时印刷条件很差,漫画只能先弄成很小的木刻,然后再印。我那个‘聪’字笔画太稠,于是就署了个‘小丁’的名字——‘小丁’就是小人物的意思。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从来没有自作多情过。我个子矮,长得丑,不喜欢罗曼蒂克。所以,就‘小丁’、‘小丁’地叫了几十年。开始叫的时候,我19岁。” 丁聪曾这样回忆“小丁”得名的缘由。从事漫画事业70多年的丁聪,永远那么谦卑,作品又那样张扬,而他自己永远保持着弥勒佛式的微笑。
丁聪1930年代开始发表漫画,立即成为漫画界的新锐力量。后由于抗战爆发,他以笔代枪积极投身抗日宣传工作。抗战之初,丁聪创作了不少救亡漫画,给《救亡漫画》不断投稿,他还曾编辑过《战士画刊》。1937年上海沦陷后,丁聪来到香港,协助叶浅予编一部《日寇暴行实录》。在香港的4年中,丁聪除编画报外,还有大量的创作作品。在《星岛晚报》上画过100期连载的4幅漫画《小朱从军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华商报》上发表了20幅描写司机的《公路依然伸展着》等高质量作品,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旅港剧人协会”,做了大量的舞台设计工作。
抗战胜利后,丁聪又回到上海,在上海画了大批反美、反蒋漫画,对国民党的揭露极其大胆辛辣,被誉为“文化界的将军”。他创作了大量以“争民主”为主题的思想内容深刻的讽刺漫画,例如《民主曰:“逆我者亡”》、《五子登科图》等,有力抨击时政,揭露黑暗现实,引起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嫉恨。
建国后,丁聪担任《人民画报》副总编兼编辑部主任。然而1957年开始“反右”,以后的20多年间,丁聪成为一位资历颇深的“运动员”——历史政治运动中挨整的“运动员”。丁聪最初被送往北大荒,后来又去了天津团泊洼干校。“文化大革命”中又被不清不白地打发到黄村干校去养猪。直到1979年春节,丁聪才得到平反。
“文革”后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丁聪以超常的精力创作了大量书籍插图及讽刺漫画作品。读者常常能在不少报章杂志上看到“小丁”的大作。1979年《读书》创刊至今,他的漫画专栏始终没有断过,每次翻看《读书》杂志,老读者总不忘细读封二那个固定的“诗画话”栏目,它与这本杂志一样,记录了这个时代的人文表情与知识分子态度。
“只要画画,就很满足”
冷眼热肠的丁聪画了一辈子漫画,多为讽刺漫画,“骂”得入木三分,但丁聪为人却很和善。丁聪画漫画用的是一双冷眼,其实冷眼之后却绝对是一副古道热肠。 丁聪一生坎坷,却仍然不谙世事。他乐观豁达,为人朴实憨厚,对朋友更是肝胆相照。“文革”中有人叫他揭发好友黄苗子,但出卖朋友的事他办不到,在被关在黑屋子里写材料后,丁聪只好说:“黄苗子这人真不好,干反革命一桩都不告诉我,要不我也可以讲一讲嘛。”结果,他被狠狠打了一顿。可是他却反而笑了,“因为再苦我也没有瞎讲话,没有害过朋友,我安心。”
谈起自己70年的创作生涯,丁聪一直说:“我这人没有名利观,只要让我画画,我就十分满足了。一幅漫画相当1000字的稿费,若为图利,早就改行了。很多朋友看我穷,鼓励我画些水墨画去卖钱,我始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安于清贫或曰顺其自然,也许就是我的性格吧。”丁聪说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是画画的时间太少了。
署名“小丁”的系列漫画埋头苦干,他是无名英雄 沈昌文(《读书》前主编)
听到丁先生去世我很悲伤。我们因为《读书》创刊而相识,这30年来,他一直是杂志的无名英雄。他曾为杂志创刊做了许多实质性的工作。他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话不多,埋头苦干,善于做个无名英雄。
画一辈子的漫画,感到很知足 李辉(人民日报资深记者)
我第一次认识他是1983年,那时我在《北京晚报》编一个副刊“居京锁记”,内容是邀请居住在北京的文化人写他们的北京日常生活,我邀请丁先生帮着画插图,前后共合作了100多篇。丁先生平常话不多,但他的冷幽默非常有意思,所以和他在一起非常开心。
丁先生是一位淡泊名利、忠实于漫画艺术的老艺术家。他常说,这一生来到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画一辈子的漫画,所以感到很知足。从1930年开始从事漫画以来,他不同阶段的漫画创作都与社会现实有关,特别是“文革”之后,他用漫画作品反思“文革”和思想解放运动,引起很大的反响。他在《读书》杂志上坚持发表漫画将近30年,这在整个出版和美术史上都是少有的佳话。
先生是《读书》创始人 吴彬(《读书》执行主编)
在我们这些人进《读书》杂志之前,丁先生就已经是杂志的创始人之一了,是他和冯亦代、范用等几位老先生一起筹划杂志的创刊。《读书》创刊后,丁先生是几位副主编之一,他主要负责杂志的美术部分,插图、封面、版式等等都由他一人包办。
在杂志创刊之始,我们为一些原作作者都配上一个人物头像,头像就是丁先生的人物素描漫画,那些年下来就累积了一大批知识界名人的头像。《读书》杂志的封二一直是丁先生的漫画,这个选题一开始就出自丁先生自己。几十年来,这个版面的漫画内容和灵感都来自先生日常生活,在聊天时突然迸发出一个念头,他就记录下来。这批漫画是杂志巨大财富,也记录了这30年。
跟他,想吵架也吵不起来 陈四益(《瞭望》原副主编,曾与丁聪长期合作)
先生这次去世我并不意外,不久前他跌跤入院,他也知道非常凶险。丁先生画漫画,我为他配文字,这段合作开始于1984年,当时还不是为《读书》杂志。那时,丁先生已经是成名画家,而我则40来岁,初出茅庐,因为“有意思”这句他评价我作品的话,开始了我俩20多年的合作,直到摔跤不能画为止。
1990年代,丁先生因病切除了一个肾,他当时很乐观地对我说:“再画十年。”这次他摔跤入院后,我说:“能再画十年?”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次真画不了了。前年丁先生第一次摔跤入院,《读书》上我俩配合的漫画文字停了几期,编辑部一度问我,是否考虑换个搭档,但我一开始表示还是再等等。后来读者来信询问专栏停掉的事情,无奈之下我觉得先生很难再恢复了,只好和另一位先生合作。
我和丁先生都是上海人,每次见面我俩总是用上海话,一个说“丁——先——生”,一个说“陈——先——生”,非常有意思。萧乾先生曾问,你俩合作了那么多年,有没有过矛盾?我说,跟丁先生在一起,想吵架也吵不起来。我们虽然是两代人,但他没有任何架子,印象深的是他常常催我稿。
来源:东方早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