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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蓝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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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3-22 09:08: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假如你称赞帕雷克里斯·希萨谟斯说,他的生意经营得满有一套,他并不见得理解你的意思。他只不过是个买卖旧衣服的小贩,整天走街串巷,肩膀上搭着个长口袋,有时瘪瘪塌塌,有时鼓鼓囊囊。遇到口袋里的东西装多了,一直垂到腰间,他那骨瘦如柴的身躯就几乎佝偻到地面上。不管怎么说,凭着他的经验教训,依靠他那有条不紊的习性,帕雷克里斯确实把他的小本生意经营得有条有理。

他把他的街里邻居分成两类人,一类是出卖旧衣服的,一类是收买衣服的。此外倒也还有一类——怎么叫他们好呢?叫街坊呢还是干脆叫棚户?他们高高住在曼堤底斯山坡上,用汽油桶、碎木料和黏土搭起了各式各样的棚子,穷得一无所有,既没有可卖的,也什么都买不起。对帕雷克里斯来说,那是个没有油水的荒瘠之 区。但是,说来惭愧,他自己的巢 窝恰好也在这个地方。

这里是一个古怪的居民区, 坐落在光秃秃的山坡上,俯瞰着 下面的城市。街道陡峭,一座座简 陋的窝棚东倒西歪,互相倚靠着, 否则就要倒塌。只要有一席空地 就能见缝插针,在几米见方的凹 凸不平的地面上盖起一座棚子。 这儿一块石板屋顶形成一座平台,晾着野菜,那儿一座小晒台凌 空悬挂,尽管看着悬心,倒也匠心 别出。有不少地方,台阶都是凿在 岩石上的,胡乱围起来的小院子圈 着猪、狗、鸡和孩子。最多的是孩 子,在泥地里打滚,身上呆着苍蝇。

“别的倒也罢了,可为什么要 生这么多鼻涕鬼?生了又不管,就 把他们往粪堆上一扔?你们这些 没心肝的家伙,我真要问问你 们。”帕雷克里斯愤愤不平,咬牙 切齿,含混不清地叨唠着。

“……倒好像生怕绝了种似 的。”

他说这话时正和另外三个人 在一家小咖啡馆里围坐在一张桌 子四边。

另外三个人放声大笑起来。

一个叫穆斯塔的是这伙人中 的诙谐鬼。他眨着那只好眼扮了 个鬼脸,另一只红肿的眼睛鼓出 来,像个脓包,使他的一张牙齿掉 光的脸显得丑陋可笑。“难道我们 还有别的娱乐方法?”他略带讥嘲 地说,接着举起一只手,伸开手掌,又寓意深长地把它放在两腿中间。“我们就剩下这个了。”说罢,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裴约尔奇斯好像被惹恼了,他把杯子里的拉奇酒一口喝干,把杯子往桌上一摔,说:

“你让我们耳朵清净一会儿好不好?我们征求你的意见了吗?”说时他又挑衅地瞪了帕雷克里斯一眼。

“你们爱怎么受罪都好,我倒爱管呢!我是说那些孩子,他们有什么罪过?可怜鬼,只因为大人没事干了就叫他们平白无故地降生到这世界上。”

裴约尔奇斯的脸沉下去,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嘴,塞米斯托斯却插了进来。

“别吵了,”他用洪钟似的声音说,把手往桌子上一摊。

穆斯塔本来坐在椅子上扭扭捏捏,不住地搓着手,希望看到出好戏,这时却失望了。

裴约尔奇斯压住火,嘟嘟嚷囔地骂了句什么。

他们一言不发地又坐了一会儿,各自望着自己的酒杯。最后,帕雷克里斯站起身来。

“好啦,诸位晚安。”他说。

“……晚安。”其他几个人都咕哝了一句,连头都没有抬。

帕雷克里斯又一次很生自己的气。他曾经告诫过自己一千遍,再不要瞎管闲事。倒并不是他在乎别人怎样议论,不,他才一点儿也不在乎呢,问题是:他总也弄不明白,他,帕雷克里斯,为什么总爱替别人操心。人家自己愿意像蟑螂一样生活嘛!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这群懒汉!不管是谁都只能依靠自己。生活就是这样。我自己又是个什么人?为了不像他们那样凄惨,还不是需要每天拼命,照样是一个穷鬼?谁又关心过我?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当他在黑暗中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摸索着锁孔打开自己的房门时,再一次埋怨自己。

他把身后的房门锁好,发现自己孤零零的,被一片黑暗包围着。他走到房角,摸到火柴盒,把灯点亮。这间地下室虽然天花板低低的,地下发潮,然而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他向四周环顾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让那些人见鬼去吧,通通见鬼去吧!只要你不需要求人,就用不着关心别人。

他已经习惯于孤独了。周围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多年来一直忠诚地陪伴着他,给他慰藉。他在这些死物件上寻求从活人身上找不到的毫不欺诈的美德。偶尔也有短暂的瞬间,他对生活感到满足,觉得不能再长久依靠自己制造的这种幻界,想寻找人们陪伴,但顷刻间他就生起气来,重又沉湎在孤独中。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一只蟑螂从柜子底下爬出来,慌里慌张地朝对面墙爬去。它沿着一条直线斜着爬过地板,好像目标非常明确,中途停了一会不安地摆动了一下触须,就又匆匆上路,最后挤进墙基的一条裂缝里。帕雷克里斯的视线紧紧跟着它……

一双女孩穿的蓝色舞鞋摆在桌子上,似乎以它漂亮、诱人的光彩嘲笑这毫不诱人的环境。

看到这双鞋,帕雷克里斯不禁想起了小女孩安索拉。他差一点要笑,却又克制住了。他把鞋拿到手里,仔细察看起来。他的粗笨的手指拿着这双精巧的舞鞋,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一会儿。他那拿鞋的姿势非常笨拙,仿佛怕把鞋捏坏似的。他想:鞋差不多是全新的,一定是富人家的小姐干的事,她们总是选购最昂贵的东西,最多只穿两三次就丢给下人使女,转手卖给旧货商,几乎可以说从未上过脚。这些阔小姐在土地上走过路吗?我的天,她们过的是什么神仙般的日子?睡的是羽绒枕头,吃的是奶油和甜食,走路是在地毯和拼花地板上……可是那次安索拉看见这双鞋多么眼馋啊!她抱着它,爱不释手,把它紧贴在胸前。后来还给我的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祈求。真是叫人摸不透。既然她的腿瘫痪了,要鞋做什么?只是为了摆样子?咳,我操这份心干什么?看样子我快要变得软心肠了,快要向不相干的人一个个地施舍礼物了。我可要成了别人的笑料啦。

小女孩的妈妈哈吕克劳有时也到外边找活干,但更多的时候是把针线活揽回家来做。她有这个瘸腿女儿,还有那可恶的裴约尔奇斯。这个人只有想到要钱的时候才偶尔回家看看。可是哈吕克劳却从来不醒悟,从来不把他赶走,图个清净。咳,随她的便吧,这和我帕雷克里斯有什么相干?反正她给我做的活都做得很好,也就算了。帕雷克里斯把收购来的衣服挑拣好,有的需要改一改,有的要织补,有的要钉扣子,有的要洗干净,他把什么都交给哈吕克劳,然后按件付酬。 但是,只要事情一牵涉到她的那个小女孩儿,就没法跟她说理了。这个女人就是这么死心眼儿!小女孩生活上的一切需要,都由她一手料理。她给女孩儿梳洗打扮,在她头发上扎上冲天撅的蝴蝶结。小孩儿是个残废,她感到心疼,这我了解,可是她的这同情和关心又有什么用处?

“送她去学点儿缝纫吧,”帕雷克里斯有一天好心好意地说,“她的两只手很有力气。有一天你死了,她该怎么办?”

哈吕克劳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她瞪了帕雷克里斯一眼,想要发作又控制住自己。她转向坐在自己身旁、瞪着大眼凝视着自己的安索拉说:

“宝贝儿,该去浇浇你的花儿 了。”说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孩子懂得妈妈的意思,她把拐杖架在腋下,身体灵巧地站起来,走出室外——一蹿一蹦地像只蚱蜢。她用左脚点地,支持着瘦小的身体,拐杖拄着地一步步地挪动,右腿像个破布片似的垂在身下。

孩子刚出去,那个女人马上 对着帕雷克里斯发作起来:

“听着……你怎么能当着她 的面说这样的话?你就一点儿没 有怜悯心吗?”

帕雷克里斯已经后悔了,但他还不想认错。

“我这样说是为她好,哈吕克 劳。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她低下了头。 “你叫我怎么办?把她送去学裁缝,说得倒轻巧。我怎么能让她离开我,在街上走来走去,受人嘲笑、欺侮?她是那样—个敏感的孩子。”

“哈吕克劳呀,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早晚她得经受这些事的,”帕雷克里斯冷静地说,“最好还是现在,趁她还年轻,身边还有你作依靠,就叫她去磨练磨练吧!现在磨练吧!现在磨练出来,会比将来独自一人去闯世面好得多。到那时候她要受的罪可大了。”

他停下来,等着对方问答,可是哈吕克劳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只不过把我的意见告诉你,哈吕克劳,听不听由你。”过了一会儿,帕雷克里斯又说,“你是她妈,你就按照上帝的旨意做吧。”

他把那双皮鞋往口袋里一扔,就离开了。

桌上还堆着几件要缝补的衣服,他准备第二天来取。

安索拉正坐在低矮的石墙的一角,出神地望着落日。墙头上摆着一排花盆。帕雷克里斯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丝毫也没觉察,也许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安索拉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女孩儿,生得纤细、苍白。圆圆的小脸,蓝蓝的眼睛,小而扁平的鼻子,带着一副诚实的、逗人怜爱的神情。她的头发呈现出熟透的玉米般的金黄颜色,用蓝缎带扎了两条辫子。多半时间她都是独自坐着,好像注意力集中在一件只有她自己才能看见的东西上,假如你碰巧和她讲一句什么话,把她从幻梦中惊醒,她就转过身来,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你,好像对你说,“啊,你要知道就好啦!你只要知道……”

帕雷克里斯睡觉一般都很踏实,他把自己包裹在一种不为别人的烦恼所侵扰的安全感中,而且一心培养着自己这种安全感。这是因为他一向认为,过去他已经受够了罪,如今日子好一点儿,是生活理应给他的报偿。 可是这一天夜里他却没有睡踏实。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打一个小盹儿,马上又清醒起来。他看到、想到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他好像在城镇的一条街上独行,肩上仍然搭着那条口袋,袋子里是空空的,但却像铅块一样沉重,街道上空无一人,分外寂静。突然间,大街小巷都充满了叫喊声,他没有意识到那是他自已的喊声:

“旧衣服我买!”

“买……买……买……”回声从四而八方传回来。

他的两条腿变得麻木了,但他仍然顽强地往前走着。后来他遇见了一个精灵,一个全身闪闪发光,在半空中飘浮着的仙女。仙女穿的是他那双蓝舞鞋。不知为什么,他敢断定仙女就是小女孩儿安索拉,虽然看不出一点儿相像的地方。他想,人们总是以衣帽取人,衣帽形成了别人对你的评价,甚至形成你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但这样看问题是不对的,关键在于,你有能力做什么,没有能力做什么……他竭力思索,想抓住某种东西,抓住一点儿能够给予他答案的东西。可是那东西却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留下的是一种正坠入深渊的感觉。

他从床上起来。从门缝里(他住的屋子只有门是唯一的开口,面对着东方)透进来一丝朦胧的晨光,在半明半暗中勾画出室内不同物件的轮廓。

他把门打开,点起酒精炉烧咖啡。几分钟后他已经津津有味地啜饮早餐咖啡了。他的烦恼这时已经消失了。经常是这样,一到清晨,当他往门口台阶上一坐,沐浴在朝日的光辉中,俯视着山下小镇在薄雾中缓缓显现,他就重新获得自满自足的感觉。

可是安索拉的眼睛却固执地盯着他,祈求他,那么平静,那么亲切,他简直无法抗拒。

他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拿起口袋,准备出去。刚走到门口,他又回到屋里,拿起那双鞋,扔进口袋里。他把门锁好,径直向哈吕克劳家走去。

那堆衣服已经缝好了,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摞放在桌子上。桌子的一角坐着母亲和女儿,两人正在喝茶。

帕雷克里斯道过早安,在她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喝点儿茶吧。”哈吕克劳说,一面起身去取杯子。

“不啦,谢谢。我刚喝过咖啡。”

“你今天来得早啊!”

他没有回答,只是点起了一支香烟。他的眼睛正注视着安索拉,而安索拉则羞怯地对他微笑。

有大半响谁也没有开口。最后帕雷克里斯站起身来。他先把那双鞋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捡起桌子上的衣服,放进袋子里。他一只手提着口袋,另一只手拿着鞋说:

“好了,再见啦。”

哈吕克劳缝补过几件衣服都记着账,帕雷克里斯每到星期六把钱一并给她。他们俩在钱财上从来不讨价还价,帕雷克里斯拿得准她从不多要钱,在这件事上她是很有自尊心的。 他凝视着那个女孩子,突然间把手里的鞋向她一递。

“我把它送给你啦。”他说。

安索拉接过鞋,紧紧抱在瘦小的胸前,好像拿到了什么稀世的珍宝。她想说点什么,但帕雷克里斯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匆匆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把口袋往肩膀上一搭,迈步走下山去。

“真是无聊。”他嘟囔着,一面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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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08-3-22 11:38: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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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3-22 17: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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