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古列（GUILE）

一片叶子落在地上，我轻轻地把它拣起来，用嘴吹一吹，叶子便无声无息地从我的手心里掉下去，飘远了。而掉下去飘远的，只有叶子吗？
　　十年前，我在一所城边的乡办中学教初中。乡村的道路满是飞扬的尘土，两边的树叶儿就象在地上玩皮打滚把自己抹成难以看到本色的乡下小孩的脸，灰黄色永远是它们的主打色。打一进来，我就没把这当作自己的立身之地，这应该也只能是我途径的一个歇脚的地方。不久，我以全县第一名的笔试成绩进入一所重点大学函授中文本科。就在当年，县城一所高中竞聘高中教师，我因以取得本科在读资格得以顺利进入考场。一个月后，又以综合成绩第一而顺利进入该所高中。多次蟾宫摘小桂，骄躁的尾巴便高高地翘在了我身后，连走道都觉得轻快如风。
　　丈夫或重或轻地说着告诫的话，我全当是风从耳过。我忽略的不只是丈夫，还有读小学的女儿。天上的云在我头上飘过，我内心蠢蠢欲动的是抓住云的边缘，爬上去，然后坐在上面看风景。就在进入高中的这一年，县学科带头人的帽子戴到了我的头上。
　　有人说，天有多大，心就有多大。屡试不爽的良好感觉成了鱼嘴里的气泡，雨后春笋般一节一节地只想往外冒。一年以后，各位同行的底细已是浅水滩中的鱼，不捉也看得见。我一面谦恭地跟人点头微笑，一面将不过尔尔的话在心里焙成了干货，象牛一样反刍到嘴里然后嚼巴嚼巴再生生地咽了下去。
　　三年后，凭着自己学科带头人的身份和自认为不菲的实力，我进入了县城最好的一所重点高中。我在进入这所学校的同时，也把自己交了出去。这一交就是七年。七年以来，我不记得自己已评过多少回先进工作者，多少回优秀班主任，评过多少回优。这些东西就像一匹识途的老马，走了要不了多久又会回来。而自己呢，却像一粒沙子，放到了群沙中，再也没有突显的光彩。
　　时间仿佛打了个盹，一个十年就过去了，就像那片叶子，吹一吹就掉下去了，飘远了，转眼便不见了踪影。蓦然回首，梦醒惊悚，多么美好的十年，便以韶华难再。回家打开抽屉，数一数那叠成一撂的红本本，拿去封页，它竟是薄薄的一叠纸片，轻得几乎没有了份量。我笑了，十年是一座山，而我就是那只与兔子赛跑的乌龟，拚命地爬，总想爬在前面，上得山来才发现，山上已大有人在，我上去了，如同一滴水汇入了大海，不见了丝丝痕迹。返过身来看看，我却已与最美的风景擦肩而过。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叶子因树而高大，树因叶子而华艳。一片叶子，曾经在树上摇曳着它翡翠般的绿，展示出它的青春和阳光。春去秋来，它褪去了满身的铅华，从树上坠落，平静地归于地面。
　　好象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才明白，曾经打给别人的板子现在弹簧一样弹了回来，打到了自己身上：原来自己也不过尔尔。总以为自己不是人中之龙，也是鸡中之鹤，却不想窜来窜去，最终像猴一样挂到了树上，成了猴把戏。嘲人者终自嘲。
　　曾经对丈夫有多少不屑，可丈夫仍不离不弃；曾经对女儿有多少疏忽，可女儿仍不负期望。愧疚的种子在心里漫延，我该怎样才能弥补对他们的亏欠？夸大自我的同时却往往缩小了他人，如果一个人的眼里已占满了自己，还有多少位置用来给予别人？
　　总爱做梦，总愿在梦中不醒来，其实，梦外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人生除了自己之外，除了荣誉之外，还有多少值得我们去珍惜的东西！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一片叶子在风中招摇，摇去了嫩绿般年轻的脸庞，也摇落了过往和傲慢。经历了春与秋、生与死的历练，回归本土，它终于知道，自己跟别的叶子没有什么区别。
　　人，也就是一片叶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